被拴着的男人像狗一样被拖到地窖上方,拽起铁链,他的头也跟着往上仰,失去反抗力气只能由着对方任意施为。
薄如蝉翼的银刀抵在耳根处,刀光闪现,两耳齐根而落,而后是——口鼻,舌根。刀抵在他眼球时,他的视线还直直落在正前方,明明就在地窖上方被施刑,始终未敢往地窖方向望一眼。
滚烫而粘稠的血液从缝隙直直滴落进卓沉眼中,随着发红的眼眶流出,不知是血还是泪。
他看见面目模糊的男人张着被削去舌头的嘴,鲜血直流,口型却是——别怕。
师父——
卓沉无声恸哭。
“真恶心啊你们…”原先的少年声线又近,似是回来了,满是嫌恶地踹开施刑的下属,厌烦训斥。
而后地窖缝隙的光亮处被遮挡,他望见了一双——奇异的,类似蛇类的眼睛。
只一瞬便消失在视野里。
卓沉依师父所言,足足呆了三日才出来。
正是朔月,月亮光明的一面朝着太阳,晦暗的一面则向众生。无法发现月轮的踪迹,可他始终存在于夜空中,隔着时间与空间的距离,以无形的力量操纵潮汐与天癸的消涨,在黑暗与光明处孕育生命。
四肢残缺的男人被拴在碗口粗细的木桩上,早无了气息。
他几乎站不稳,四处去寻利器想割开铁链,可连师父的剑都被拿走了,他走了数十里,未找到利器的半点踪迹。又想拿石头凿开,可不过学了数十日锻体功夫,又饿了几天的凡间少年哪里凿得开。
卓沉绝望地瘫坐在地板上,虽仅短短两月相处时光,师父已然在他眼中亲如血缘,怎么忍心看受尽酷刑都不愿暴露自己的男人曝尸荒野。
——他看到了那碗口大小的木桩。
整整五日,卓沉硬生生凭牙咬烂了木桩。伤口很疼,可他知道师父比他更疼千百倍。
将师父捆在自己身上,他撕开了那道符,依了座山道人最后的愿望,来到出云宗前。
入世尚潜的他尚不识迷阵,在阵前迷失了一整天,饿了便捧起地上地上的雪水裹腹,可终是体力不支,跪倒在山门前再站不起来,不住地重复那句“求见琢玉仙君”,只盼老天垂怜。
不是天怜他,是座山道人怜他。叶渠听闻那张刻着好友一丝神魂符纸的爆散,来至山门前,见到的便是这样狼狈的卓沉。
在少年的叙述中,刻意省略了他自认为不堪回首的过往——
卓沉说他从前从未遭过什么惩罚不假,因为旁人只将他视若无物。
幼年时被座山道人寄养在凡俗人家,不是高门大户,却也是不愁吃穿的富贵人家。打的是孩子天资不足,进入仙门反而不妙,不若凡俗逍遥百年,体验这人世百味,也不枉走一遭的算盘。临走时生怕主家苛待了卓沉,宝器灵石应送尽送,那老爷道不过是捡了个便宜儿子多养些年,欣然应下。这般丰厚的寄养费,老爷对卓沉自当是极尽宠爱,真把他当成了亲生儿子养。
近朱者赤,跟班前赴后涌阿谀奉承下,卓沉也理所应当地惯成嚣张跋扈的小少爷。
座山道人偶尔得空也会偷偷来看他,见他虽跋扈了些,可孩子快乐就好,也是十分满意,年年送些珍宝让老爷多加照拂。
起先老爷还受宠若惊,久而久之便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了。
直到他十四岁的某一天,“父亲”的生意出了变故,情况迟迟不得好转。不知为何,他曾经的爪牙们也不约而同地弃他而去,还反骂他不知道是谁家的野种,还在这里得意洋洋地真把自己当少爷了。
他天真地去问自己的“父亲”那里告状,没想到父亲一顿呵斥,骂他是晦气的玩意儿,叫他玩消失的亲爹再多给些银钱,养他这光吃白饭的废物一点用都没有。
卓沉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不是亲生的,不仅不是亲生的,“亲爹”还突然跑了。
往后的日子里,他的吃穿用度虽没有缩减。可他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连下人都不搭理他,或者说瞧不起他。毕竟他只是个空有身份的绣花枕头,一朝跌落云端谁不来踩一脚。
前呼后拥的少爷成了一无所有的野种。
仿佛是开到最艳时候的花朵被人采摘下来,不是每一株都能像人参一样转胎再生的。
他只得比从前更为跋扈,虚张声势地教人不敢欺侮他。
少年人心性总盼着有真心人能将他解救于苦海,在他厌烦了这种虚与委蛇生活的某一天,在枕头底下发现了一颗石头和一些财宝,上面刻着:暂归不得,再过一年我就来接你走。
死水般的日子有了起伏,不再有下人来收拾的木榻浅浅刻满了横杠,整整一年的数量——他终于可以走了,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父亲是怎么样的人,应该…应该比这里的人好吧。
他不知道该在何处等“父亲”,只能守着那盏烛火,一夜未眠。可是没有等到任何人。
有事耽搁了吧…
他掀开被褥,在原先的第一个横杠上加深了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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