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老夫人
陆瞳随柯府下人进了宅门,银筝留在外头。
一进门,正面迎对一座芍药台,柯家宅子的花园很大,花开得正好,人走进去如进花丛,一整院都是芬芳。
陆瞳垂下眼睛。
陆柔对花粉过敏,一靠近时鲜花朵,脸上身上就会起红疹。陆家里从来寻不到一朵花的影子。奈何陆柔又很喜欢花,母亲就用碎布头扎了许多假花盛在瓷瓶中,装点几分颜色。
但柯家似乎没有此种顾虑,群芳竞艳,百卉争妍。
待到了正厅,花梨木椅上坐着个年长妇人,一张容长脸,眼角尖而下垂,薄唇涂满口脂。穿一身荔枝红缠枝葡萄纹饰长身褙子,耳边金宝葫芦坠子沉甸甸的,打扮得格外富贵,一眼看上去,稍显刻薄。
须臾,陆瞳朝柯老夫人轻轻行礼:“小女王莺莺见过老夫人。”
柯老夫人没说话,居高临下地打量陆瞳。
这是个年轻姑娘,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浅褐色葛衣,手肘处有一块不起眼的补丁,十分寒酸。柯老夫人的目光落在陆瞳面上的白纱上,微微皱眉,道:“戴着面纱干什么?”
“莺莺上京路上染了急症,面上红疹还未褪尽。”陆瞳轻声道:“不敢污老夫人眼。”
柯老夫人见她露出的脖颈处果然有红疹痕迹,心中一动,摆了摆手:“那你离远些。”语气毫不客气。
陆瞳依言退远了两步。
身侧的李嬷嬷堆起一个笑来,一边替柯老夫人揉肩,一边问陆瞳:“莺莺姑娘是哪里人?”
陆瞳回道:“小女是苏南人。”
“苏南?”柯老夫人打量她一眼,“没听过陆氏有什么苏南的亲戚。”
“柔姐姐的母亲是莺莺的表姑母,莺莺幼时就随爹娘去往苏南了。当年母亲体弱,父亲急病,表姑母曾提过,将莺莺当亲生女儿对待,倘若日后困难,就去常武县求助。”说到此处,陆瞳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带了一丝哀婉,“如今爹娘去世,莺莺好容易赶到常武,才知姑母已经……”
柯老夫人心中松了口气,果如李嬷嬷所说,这王莺莺就是个来打秋风的破落户。估计是想在这里骗些银子。
思及此,便也没了耐心,遂道:“你既是来找陆氏的,可知陆氏早已病故,柯家现下没这个人。况且,”她皮笑肉不笑道:“你说陆氏与你亲如姐妹,可过去从未听陆氏提起过这么个人,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老夫人不必担心,莺莺曾在常武县住过一段日子,左邻右舍皆知。老夫人可以令人去常武县打听,一问便知真假。”
柯老夫人噎了一噎,身边李嬷嬷立刻开口:“姑娘,先夫人已经去了,您纵是想要投奔,可如今大爷早已娶进新妇,和陆氏夫妻缘分已尽。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留在柯家,这不清不楚的,传到外头,对您的闺誉也有损。”她自认这番话说得很在理,哪个姑娘不在乎清誉?纵是想要打秋风,也要掂量掂量值不值得。
陆瞳目光微微一闪。
新妇……
陆柔才过世一年,柯乘兴竟已再娶。
她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攥紧,面上却浮起一个柔和的笑:“莺莺自知身份尴尬,自然不敢留在柯家。方才已经与门房小哥说过,此行,是来取走表姐的嫁妆的。”
此话一出,屋中静了一静。
半晌,柯老夫人缓缓开口:“你说什么?”
仿佛没有瞧见她阴鸷的目光,陆瞳细声细气地开口:“表姑母曾愿将莺莺记在名下抚养,莺莺也算半个陆家人。大爷既已与表姐夫妻缘尽,已成陌路。表姐又未曾诞下儿女,嫁妆,自然该还给陆家,莺莺可代为收管。”
“从来妻室病故,夫家理应归还亡妻嫁妆。”陆瞳抬眼,佯作惊讶,“柯家如此家业,不会舍不得表姐那一点嫁妆吧?”
她声音不疾不徐,姿态温温柔柔,却像一瓢热油浇下,刹那间激起柯老夫人的怒火。
柯老夫人一拍桌子:“嫁妆?她有甚么嫁妆?一个穷酸书生的女儿,嫁到我们家已算是攀了高枝!若非我儿喜欢,我柯家何至于结下这样一门姻亲,惹得周围人笑话!不过是生了一张狐媚子脸,要不是……”
身旁的李嬷嬷咳嗽了一声。
柯老夫人倏尔住嘴,对上陆瞳的眼神,忽然冷笑:“你口口声声说与你那姐姐亲近,怎么不去打听打听,你姐姐是个什么东西?”
陆瞳平静地看着她。
“陆氏进了我柯家,不守妇道。仗着有几分姿色,在店铺里公然勾引戚太师府上公子。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戚公子怎么瞧得上她这样的女人。她自己不要脸,被太师公子拒绝了,衣衫不整地跑出来,事情过了,才晓得没了脸。自己受不住,一头跳进池子里。却叫我柯家成了京城里的笑话!”
她说到此处,越发激动:“陆家一门,没一个好东西。她那个弟弟,是个不安分的,进京后就被府衙拿住,又是窃财又是奸淫。说什么书香门第,一家子男盗女娼,没一个好东西!活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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