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木匾放在柜子上,看一眼里铺毡帘,凑近陆瞳:“话说,你和蓉蓉到底怎么了?”
陆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毡帘垂在院子与里铺间纹丝不动。她抿了抿唇,没说话。
夏蓉蓉这些日子总躲着陆瞳。
原先在医馆没病人时,夏蓉蓉还会在铺子里做绣活,顺便与陆瞳说说话。这些日子,陆瞳坐馆时,夏蓉蓉主仆二人却时常往外面跑,等回来的时候天都晚了,也不怎么与陆瞳交谈。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是在避着陆瞳,连杜长卿都注意到了。
“你俩吵架了?”杜长卿怀疑地看她一眼,“也不对呀,你这性子,不像和人能吵得起来的。”
银筝从他二人中间经过,将杜长卿撇到一边,笑言:“女儿家的心思杜掌柜就别打听了吧,你又不懂。”
杜长卿“呵”了一声,“我才懒得打听。”招呼阿城回去,临走时,又嘱咐陆瞳:“夜里多半要下雨,门窗关好,小心药材打湿了。”
陆瞳应了,待杜长卿走后,将医馆大门关上,回到了院里。
已是掌灯时分,秋日里天黑得早,夏蓉蓉主仆屋里亮着灯,一点晕黄透过窗隙落在院里的石板地上。
陆瞳回到自己的屋。
银筝正在箱子里翻找陆瞳今夜出门要穿的衣裳,盛京的秋来得太早,一夜间好似就凉了。秋裳还未来得及做,总觉箱笼里的旧衣都太单薄。
陆瞳站在小佛橱前,对着那尊白瓷观音像,寻出香点上。
昏暗中,燃着的香如坟间幽灵的眼,明明灭灭地闪烁着,她把香插进了龛笼里。
银筝总算是找着了件缟色的斗篷,对着灯展开了抖了几下,又望一眼窗外黑沉沉的天,叹声长气:“又快下雨了。”
陆瞳盯着面前的观音像,轻声开口,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说:“下雨不好么?梧桐叶上三更雨……我最喜欢下雨天了。”
银筝一愣,陆瞳已回过身,拿起她手上那件斗篷。
“走吧。”
……
夜里秋雨凄凉。
霏霏山雨在天地间自顾编成一张绵密的网,从上到下沉沉笼住整个山头。
望春山脚下,有人披着蓑衣,在泥泞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冷风刮在脸上,如刀子般刺人,刘鲲紧了紧身上蓑衣,嘴唇因山间冷气冻得发白。
他也不知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全家人尚还做着“一门两举子”的美梦,不过一夜间,日子便地覆天翻。
秋闱最后一场,贡院中有学生服毒自戕,闹得太大引得朝中侧目,而后竟牵扯出礼部和考生勾串替考的丑闻。所有相干人士全被抓捕问审,连那些高位上的老爷们也不例外。
刘鲲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过是死了个寒门读书人,怎么能弄出这么大阵仗,怎么就能同时拉这么多人下马?
那全家节衣缩食的所有家当——一千六百两银子已打了水漂,更可怕的是,刘子贤和刘子德也被差役带走了。
案子牵出萝卜带出泥,在贡院中因替考抓了刘子德还不算,连早年刘子贤的秋闱成绩也被翻了出来,听说礼部侍郎府中帐册被翻了出来,不知有多少人户倒霉。
别家倒霉刘鲲不管,他隻想救出自己的儿子们。
刘鲲本想求审刑院的范正廉帮忙,毕竟替考这回事,本就是范正廉在其中打点牵线,谁知今天下午传来消息,范正廉也被带走了。
妻子王春枝见状不妙,心里发急,担心两个儿子,衝到府衙去求情,反被以闹事之名暂且拘住了。
往日恭维他们的那些人见此情景,立马换了一副嘴脸,恨不得立刻与他们划清干系。刘鲲竟一个帮忙的也寻不到,就在这走投无路中,他收到了一封信。
信不知是谁塞进他们家大门的,卡在院子里,他打开来看,上面写得简单,说有办法救出他两个儿子,但要在今夜子时来望春山脚,对方有东西要交给他。
刘鲲也不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如今所有人避着他家还来不及,他家在盛京也没别的亲戚。刘鲲倒是没怀疑这信上人心怀不轨,他如今一家子都被关着,潦倒穷困,也没什么可图的。
他隻猜测这信或许是范正廉留下来的后手,范正廉那么大个官儿,怎么会束手就擒,一定早早令人准备了其他退路。要知道,他们二人间,还有一个隐晦的、不曾真正露面的靠山——太师府。
想到这里,刘鲲面上稍稍有了些血色。
一定是这样的,他在心头默念几遍,不知道是要说服别人,还是要说服自己。
这般胡思乱想着,脚下山路越发泥泞,他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一大片灌木荆棘丛中的空地里了。
不对,说是空地也不对。这乱草中密密麻麻鼓着无数个土包,在黑暗中犹如无数个沉默的人影,阴冷又诡异地盯着他。
雨丝打在他脸上,刘鲲蓦地打了个激灵,一下子回过神。
这是一片乱坟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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