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男人已颇显老态,两鬓白霜,身骨清癯,实不像一个正当壮龄的绝世高手。四目相视下,他微微笑道:“曾大家少年艺成,当真令人艳羡。”曾九打量着他,微笑道:“你是孔雀山庄的庄主了?”那男人道:“在下秋霞陵。”明王殿似乎不是用来待客的。孔雀山庄许多年不曾接待生客,第一重院落不知何故早改作祭祀祖宗牌位之所,自然也不能用来比武斗勇。秋凤梧在前引路。曾九与秋霞陵并肩而行,走过一孔鸳鸯池,又走过几道照壁,不知穿过几重院落,终停在一片广阔的血枫林中。秋意正深。落叶堆积如毯,艳红与枯黄参半,直铺到湖畔,与水中成片的鲜红树影相接。曾九望着湖畔凫水的孔雀,听着远处鸣琴的水榭,不由叹道:“真是个好地方。”秋霞陵笑了笑:“是阿。”曾九转头问:“秋凤梧是你唯一的儿子?”秋霞陵道:“是。”曾九又问:“那你已将本领都教给他了?”秋霞陵道:“是。只是他离真正学会,还离着很远。”他远远望了眼侍立林外的儿子,忽说,“也许我永远也看不到这一天了。”曾九感到有些好奇。她道:“我听说,几年前你在泰山之巅,打败了大雷神金开甲,甚至断了他一臂。”秋霞陵道:“是有这么回事。”曾九道:“听说,他是天下第一高手。”秋霞陵道:“不错。”曾九的眸光轻轻照着他,嫣然问:“那你打败了他,你当是如今的天下第一高手。我出道未久,且只用暗器,对敌间手段当远不及你,孔雀翎更是无人能敌的至宝,为甚么你好似不担心我被孔雀翎杀死,反倒担心自己会打不过我?”秋霞陵道:“你既然知道他是天下第一高手,当也听说过他用什么兵刃。”曾九点头:“他是用斧头的。”她不由笑了起来,“这兵器真是奇怪,很少会有大高手会选择用这样一件武器。”秋霞陵也笑道:“是阿。但斧头用到极致,达到人莫能敌的境界,自然便能让主人成为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暗器也是一种武器,你已将天下间的暗器高手尽都打败了,在这一道上也已臻于至巅,我岂能不如临大敌?”他顿了顿,“毕竟若没有孔雀翎,我当年本已败在了金开甲手中。”曾九凝视着他。半晌道:“那么,你的孔雀翎呢?”她缓缓逡巡过他腰间怀里,他穿着一件柔软的窄袖紫袍,外覆金纱,腰缠犀带,仿佛没有携带任何兵刃,“你好像没有带着它。”秋霞陵缓缓道:“我自然没有带。”
曾九问:“为什么?”秋霞陵道:“因为我与周三公子不同。”他的双目中泛起了奇异却又枯败的神光,“自当年一战,我受伤不轻,武功大退。哪怕是孔雀翎,也要在足够施展它的人手中,才能绽放威力。如果用孔雀翎也无法打败你,那就决不能将它拿出来。我绝不能让孔雀翎遗失在我的手中。”曾九怔了怔:“你怎么知道用孔雀翎也无法打败我?”秋霞陵笑了笑:“因为我知道你迟早会来孔雀山庄。”曾九沉默片刻,道:“你早已看过我与人比武。”秋霞陵道:“是。”曾九的神色渐淡:“所以,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结果你不肯用孔雀翎打我?”秋霞陵仍道:“是。”曾九不再说话。她清楚,以孔雀山庄三百年的底蕴,若秋霞陵不肯让她看到孔雀翎,哪怕她将整座山庄烧成白地,再掘地三尺,也顶多只能看到一只烧化的金筒罢了。只不知这样毁了孔雀翎是否有用?她心中忽地一动——到底怎样才算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她一度认为,成为天下第一,自然要得到天下人的认同。这本是常事,有了本领,自然有与之相随的盛名。可就在刚刚,她突然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如若欺世盗名呢?如果天下人相信她打败了孔雀翎,那么她还需要真的打败它么?毕竟若孔雀翎毁损丢失,她本也不可能再在事实上打败它!曾九又想起了暴雨梨花针。她并没有与暴雨梨花针较出高下,只是占据了它。如果她也一样占据了孔雀翎呢?孔雀翎是否就成了她本领的一部分?或者说,不需真的占据,只要让天下人相信?曾九望着湖畔如血的枫影,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决定试一试。秋霞陵亦望着湖影,只听她笑,并不发声。片刻间,曾九笑涡微收,婉转轻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请你用孔雀翎打我么?”她并不在意他的回答,兀自续道,“因为我要做天下第一的暗器大家。”秋霞陵道:“我知道。所以我明白你一定会来。”曾九脉脉瞥来,道:“那么你也一定知道,你挡了我的路、孔雀山庄挡了我的路。我的脾气不好,挡我路的人,可能会被我通通杀光。”秋霞陵面容庄肃,缓缓道:“二人决斗,生死有命。你若杀了我,那也没奈何。但若是你愤而屠庄,则举止与魔道无异,孔雀翎更不能落到你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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