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作画架,林湘坐在院子里,仰头专注地看着天边的景色。真好啊,世界每一天都那么漂亮。蘸了淡墨浅浅在纸上勾出院子的形儿来,她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笑来。每次一作画,林七小姐就忘我到什么也不关心了。抱着刀靠在她身后的檐柱上,竹峙也望着远方的天。夜风吹来老人唱更的声音。已经二更了。打更人的锣声渐渐远去,城西的另一处院落里,同样有人还不曾入眠。书灯高点,明光半室。青衫男子端坐于书案前,手中紫毫不时落于纸上,信笔写就的二叁文墨似山涧轻云、林下松风,不见雕琢,比之当世名家却亦不遑多让。可见,上苍对人是真真不公允,这样一个人,写得一手好字也就罢了,居然还有和文墨一样出尘的容貌和才智。坐在窗沿上,默默观察了许久的曲遥承认,他就是嫉妒了,心里咕嘟嘟直往外冒酸水。“哟,”指背敲了敲窗棂,他懒洋洋地开口:“我说柳大夫,在想你家小湘吗?我在这儿坐了半柱香了,也不见您老人家抬个头看。”“我是个医者,怎及你们习武之人眼耳聪捷?”把笔搁回架上,柳砚青整理着书案,对曲遥跳下窗沿、未等主人招呼就自觉拉椅子坐下的失礼行径见怪不怪,只是指了指书案上的茶壶,示意对方自己动手。“抱歉,你来得不巧,眼下这里只有冷茶。”无所谓地摆手,曲遥抄起茶壶倒了一满杯冷水,也不喝,只是好整以暇等他先开口,可等来等去,也没等到对方反驳他那句不着调的“你家小湘”。……虽然此前的确听他亲口承认过自己动了情思,但在事情无有定论、八字尚未一撇之际,就把人划归到自己的阵营里,这做法可真不俞鹤汀。曲遥揶揄地冲他挤眼睛。柳砚青早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定力。气定神闲地给自己也倒了杯茶,他等曲遥玩够了幼稚的挤眼睛游戏,才开口问正事:“突然来找我,是查出什么了?”没能成功嘲笑到友人的曲遥意兴阑珊:“风雨楼楼主亲自出手,你说呢?”他时时刻刻都要吹捧一句自家妻主。“这些日子还有其他人对凌初未使了绊子,让她彻底自顾不暇,没工夫操心那劳什子明月的事。要不要猜猜看这个人是谁?”柳砚青目光一凝:“林沅。”嗯了一声,拨弄着茶盖,曲遥不紧不慢道:“叁皇女当初播风弄雨,将穆城王两次推庶妹下水之事传得满城皆知,所有人都知道——林沅与她七妹林湘不和,其母林携玉处事又有失偏颇,逼得庶妹甚至搬出了林家,几乎和族内断绝关系。呵,这种半真不假的话传得多了,恐怕连亲历者都被迷晕了头脑,相信了大半。”“你是说,此事幕后有林沅推波助澜?”“目前还没查到确切证据。不过,阿风能肯定,穆城王本人默许了流言的发生。”耸耸肩,曲遥试图宽慰他:“往好处想,隐藏逆鳞,老套的把戏。”柳砚青却摇头,不赞同曲遥这般随意的定论:“她和林沅的关系并不好。”小湘绝不是那人的逆鳞。柳砚青未曾有缘得见林沅,并不清楚二人的往事。或许,她们两姐妹并非单纯的仇敌,然而,惹她生病、害她苦闷、任她平白受人讥笑,这样对待小湘的林沅,怎能被一句“隐藏逆鳞”轻巧粉饰过错?六月末的雨天,他和小湘对坐谈心。小湘低头只盯着脚尖,倾吐的心事也真假掺半。可她说的讨厌林沅绝不是谎言——柳砚青无法忘怀她当时的语气,那种复杂的、纠缠着浓厚失望与自嘲的奇异憎恶全无伪饰,声线里的惊慌与颤抖更绝非作假。“跟在她身边的那个武学高手查出来了么?”“嗯。顺着凌初未的线索揪出了穆城王这条大鱼,阿风便彻查了一番。≈039;保护≈039;林湘的高手是七伤门的问雪刀竹峙,当今江湖声名最盛的杀手。听说数月之前,竹峙叛离了七伤门,此后便杳无音讯。没想到,他现在跟了穆城王,成了她的手下。”一个顶级的杀手日夜跟在她身边。柳砚青沉默下来,惯来沉静的眸子涌上肃杀之色。曲遥不禁摇头,从怀里掏出一沓情报给他。“林府的下人口风都很紧,撬开他们的嘴可费了我不少功夫,所幸,得到的情报还算有价值,喏,自己看吧,你那个林湘……可不简单,这趟水很深。”“多谢。”接过对方递来的纸张,柳砚青一目十行,匆匆翻阅了一遍。没骨头似歪在椅背上,曲遥并不打搅,只是捧着茶杯浅抿,等他看完所有情报,才问:“怎么样?什么感想?”作何感想?荒谬地,柳砚青心中生出两分烦躁。纸张上叙述的人是林湘,却也不全是林湘。那个胆怯的、忍气吞声的,没有半分棱角性格的林家小七林湘,分明和他熟悉的小姑娘相去甚远。“林沅落水前后的性子,像是变了一个人。”最后,他只是说。曲遥道:“一个人经历死生,于黄泉路上走过一遭,就此性情大变、痛改前非,这种事虽听着荒诞不经,却也不是没有先例。”只是,两个人都因为同一场意外性情大变,单用一句巧合怎能解释得清?对曲遥未出口的暗示心知肚明,柳砚青只是沉默。他隐隐有种预感,只要查清了二人性格大变的缘由,就能找到破除林湘心结的关键所在。解了她心结的话……抬起头,柳砚青顺着敞开的窗户,向深深夜色里望去。“——因为你是那种不会为外物所动的人嘛。”“就算我把天上的星星通通摘下来送给你,你也不会起贪心,问我要那一枚月亮吧?”不。他想要小湘的那枚月亮解了她心结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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