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燕杵主动提出可以从他的食邑开始相地,皮策也松一口气。他最近忙的都是都城周围属于燕侯的公田和从公田中划出来的一些小食封的相地。即便是这个,也发现不少藏掖处,受了些阻挠,更何况卿大夫们那些大封地?燕杵既为相邦,又是宗室长辈,在燕国掌权几十年,在他的封地上开了头,别人还有什么话说?皮策信心满满,对俞嬴道:“再有几天,公田就忙完,可以去相邦封地了。”看他在外面风吹日晒,越发黑瘦,脸上棱角也越发分明,俞嬴将自己新得的一套轻巧斗笠蓑衣送他。皮策没推辞便收下了,随即与俞嬴告辞,接着去忙。相邦年老,精神力气没那么足了,许多事都是燕侯躬亲处置。如今有俞嬴,燕侯便将一些事务挪给了她。俞嬴初至,对燕国许多事不能算熟,问到她面前的又往往是大事,容不得纰漏,俞嬴少不得要打点出十分的精神来忙这些。即便如此,她还抽空去拜访了农家范子。范子与其弟子就在武阳城郊燕侯的公田上耕种。俞嬴刚回武阳时拜访了他一回,后来又去过一次,这次又至,与当初的田向一样,请求范子出仕。范子也依旧没有答应。但对俞嬴对燕国,范子到底更偏爱些,愿意将自己的书贡献出来,也不阻止他的弟子们仕于燕,对来访的农官,也有问必答。从范子处回来,便看到司空府送来的学宫扩建图——像齐国一样,燕国旧泮学也很是狭小,既招贤纳士,便要有地方盛纳这些贤才。大司空主理此事,却也有需要俞嬴斟酌之处。看到那图,俞嬴有恍然如昨之感……犀带着一人匆匆来禀:“主君!小司徒被相邦府的人扣下了,让主君去领人。”俞嬴抬头。跟着犀的是皮策的侍从孙长。俞嬴问他怎么回事。“敝主去到封地,让人去召相邦管理封地的家臣。来的却是一位二十余岁身材高大的贵人,说是相邦之子。那人不但不让相地丈量,还扣下敝主。他说不跟敝主说话,只找太傅。”二十余岁……应该是相邦的幼子燕渡。相邦五子,嫡长子在蓟都,有两个不知在何处为官,只仲子和季子在武阳。相邦封地离着武阳大约一个时辰的车程。燕渡平日自然是住在武阳,他这是存心去封地上等着皮策了。俞嬴站起来:“去看看。”如今快到午时了,俞嬴对燕侯随着宅子一块给自己的一位叫做骝的家老道:“若我到酉初还未归来,也未遣人回来,您便去叩宫门,求见君上,说明此事。”家宰骝行礼答应着。俞嬴带着犀等侍从出武阳,过一条易水支流,又行了一小段山道,再回到大路上走了一程,便进入了相邦燕杵的封地涞阴。
按照皮策侍从孙长的指引又行了一阵子,俞嬴便看见了等着自己的人。俞嬴其实是见过他的,却未曾说过什么话,甚至没仔细看过相邦家的这位季子。这位季子一开口,俞嬴便知道,他是自己最怕的那种人——愣头青。“太傅是当我家好欺负吗?老叟糊涂,我可不糊涂。”俞嬴道:“季子自然不糊涂。季子身姿雄健,相貌英武,一看便是胸中有韬略的将才。”燕渡一怔,神情不由得松下来,嘴角儿甚至微微翘起,却又赶忙压下去。他嘴上不承认,心里却也知道俞嬴是有真本事的人,被她称赞,是很大的荣耀。“只是,季子如何不在军中效力呢?”俞嬴问。燕渡勃然色变:“你讽刺我!”俞嬴忙道:“岂敢讽刺季子。季子不在军中效力,是因为我们燕国国力微弱,养不起那么多的常备之军。无军,季子去哪里效力?”燕渡有把子力气,也能耍耍剑矛,能拉得强弓,其父却不许他去军中。一提起来,父子便生气,燕杵每每说的是:“从军也得有心眼儿。如你这样蠢笨的,去了就是送死的命,兴许还会连累他人。你老实在家待着。”又往往还要嘱咐一句“莫要惹事!”此时听俞嬴如此说,燕渡觉得很是。燕北之军是令氏的,自己本也不愿去那苦寒之地。燕南之军,虽上将军方域每次见自己都满脸慈爱,但一说到他手下做事,他就打马虎眼。自己是燕侯堂弟,相邦之子,进了军中也是要为将的。就那点南军,如何还能匀出来一个“坑”给自己?父亲每每斥责自己,不愿让自己从军,也是因为他怕人说徇私……“每次齐人来犯,我们只能踞险踞城而守,守不住就是跑。是我们燕人格外弱吗?不是。是我们人少。”俞嬴道。燕渡不由点头。“怎么才能养起大军?”俞嬴问。燕渡看她。“有粮啊。有粮才能让民生息,有粮才能解饥荒,有粮才能让士卒有饭吃。”燕渡再点头。“如今咱们相地,不就是为了粮吗?季子为燕侯之弟,相邦之子,英伟将才,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以季子为人,又岂会在意封地上这点锱铢之事?若诸卿大夫都学相邦、学季子,咱们燕国何愁无粮,何愁不能国富军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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