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三年前今上登基,才又重新起复。
可,即便是当初那样的情形下,自家父亲也从未有过多少怨怼,爽朗豁达,一如往昔。
“倒是阿绥庸人自扰了。”说到这儿,邓绥也不由微微失笑——自家阿父,一向是乐天知命的洒脱性子呵。
“眼下时局如此,为父只望能保得一家安宁,让你祖母得以安享天年,你们兄妹几人顺遂长大便已足意。”他看着女儿,一双与她肖似的秀长眸子里带着近乎蔼然的笑意。
父女俩儿相视而笑,邓绥心底里一脉柔和的暖意涌了上来,如此默契而温暖。
“其实,目光若长远些,如今阿父疏远窦氏……未必不是好事。”这句话比之前为父亲出谋划策时要轻松了许多,十二岁的孩子神色微微垂了眸,看着案上自己面前那一盏满斟的清茶,轻声道:”自古,日中则仄,水满则溢。”
因为当年父亲的事情,邓绥对窦家一直以来可以称得上憎恶,所以说话丁点儿也不客气——“而自大汉开国至今,掌权的外戚又都下场如何?高祖时的吕氏、宣帝时的霍氏,哪一个不是被诛了阖族,门户断绝?”
她的语声虽轻低,却清宜入耳:“前车既覆,后车当鉴。而如今的窦氏,可没有半点取法先贤的意思呢。”
这样不知收敛,一意妄行的外戚……又能张狂到几时?
——何况,南宫之中那个日渐长大的少年天子,当真如传闻的一般荏弱么?
邓训闻言,深深吸了口气,看向女儿的目光,已是更深了许多……这个的孩子,他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心底里深切地叹息——
为何偏偏不是儿郎?
阿骘那个孩子,纯孝敦厚,友爱姊妹,实在是个好孩子,好兄长……但,委实天资平平,待自己百年之后,何以支撑邓氏门庭?
……
永元四年七月,京师巨变。
大将军窦宪谋逆不臣,十四岁的少年天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拘捕叛臣,收符削官,而后将一干人等纷纷处置。
窦宪与其弟窦固、窦景等各回封地,后自尽。其心腹郭璜、郭举、邓叠等皆下狱死。
曾经炙手可热的窦氏一族,彻底衰败——御座上那个十四岁的少年天子,就这样以雷霆之势,将整个窦氏连根拨起,毕其功于一役。
当真是,不鸣则矣,一鸣惊人。
外戚之乱平定之后,终于继掌大权的少年天子开始着手肃清朝廷,而后拔擢贤能,遴选才俊,朝野上下渐趋清明。
而于闺阁之中的邓绥而言,见窦氏失势,心中自然是替父亲高兴的。而后,细细每日自阿绮那里听着近日京中的趣闻,从中推敲朝局变动,只希望日后能对父兄的仕途有所助益。
不知不觉间,半载辰光荏苒而过,已到了年末葭月,邓绥年将十三岁。
这日,她正跽坐在书房中,捧着一卷《淮南子》看得正酣,却见祖母身边的侍婢嘉平规行矩步进了屋,执礼下拜后,道老夫人唤她过去叙话。
父亲早已回了西羌任上,如今家中一应事务都是祖母主理,今日令她过去……莫非是有什么要事?
邓绥心下有些疑惑地到了祖母所居的永宁居,雅静的房屋掩映于几株古桑之间,枝柯蔽檐,清寂而幽静。
十三岁的少女,沿着石青的砖阶拾步而上,碧玉为缀的宫绦压着裙裾,行不露足,姿态淑静,气度幽娴——祖母向来喜欢贞静柔和的女郎,老人家已年愈古稀,阖府上下皆用心地讨着她喜欢。
待进了门,邓绥才发现,母亲阴氏竟就坐在祖母右下首,柔和带笑地看着她一路进门来……少女心下的疑惑不由更重了几分——
看样子,定然是有什么要事,且……与她有关。
“阿绥,快过来。”古稀之年的太傅夫人,鹤发苍颜,但却是精神矍铄,语声虽微带了苍老,却并不低沉。
◎作者有话要说:
【【秦汉风俗小卡片】
「符信」即「通关文牒」,普通百姓出入关口的通行证称为「传」「过所」「符信」,以木为之,长五寸,又以板封之,皆封以御史印章-自秦汉始。
汉和帝与邓绥(六)
“阿绥,快过来。”古稀之年的太傅夫人,鹤发苍颜,但仍是精神矍铄,语声虽微带了苍老,却并不低沉。
“是。”邓绥闻言上前,走到室中东面那张鹤纹鸟足漆案前,先向祖母、母亲各施了一礼。而后才姿态恭谨地敛衽坐在了祖母右下首的沉青色绣绢褥席上。
满意地打量着眼前出落得愈发品貌拔俗的孙女,眸光不由得更温和了几分:“下月初六,便是阿绥的生辰了。”
“是呢,过了这个生辰,便满十三了。”身为母亲的阴氏,亦带笑看着这个清姿玉质的女儿-早几年的时候,这孩子不肯在女红下功夫,她暗地里不知操了多少心。
近年以来,到底是长大懂事了,针黹烹饪,样样进益飞快,几乎赶得上自己的手艺……毕竟是个极聪颖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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